我叫吴香香,年生在金华婺城这边的一个小山坳里。今天,是年农历三月初八,我十八岁,要出嫁了。 天还没亮透,我娘就摸进我屋里来了。屋里还是黑黢黢的,就窗户纸透进点灰蒙蒙的光。我根本没睡着,直挺挺地躺在板床上,听着屋顶耗子啃梁子的窸窣声,一听就是一宿。 “香香,该起了。”我娘的声音哑哑的,带着一股子抹不掉的愁味儿。她划亮一根火柴,点亮了床头柜上那盏小的煤油灯,火苗忽闪忽闪的,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,在土墙上晃荡,像两个找不到路的鬼。 我没应声,自己坐了起来。身上穿的是娘昨晚就准备好的“新衣裳”,一件红格子的确良衬衫,领口硬邦邦的,磨得脖子生疼。这衣裳是昨天张家送来的,据说花了张左明——就是我那个今天要嫁的男人——小半个月的工分。我大姐出嫁那年,还能穿娘改过的旧衣裳,轮到我了,时兴的确良了,可我觉得,这玩意儿还没我娘那件穿软了的蓝布衫子舒服。 娘端来一盆温水,放在缺了角的木凳上。“洗把脸,精神精神。”她说。 我走到盆边,水里映出我一张脸,黄黄的,没什么肉。村里那些婶子嫂子们,总说我这张脸生得好,眉毛是眉毛,眼睛是眼睛,尤其那双眼,黑是黑,白是白,看着就透亮。可我现在看着水里那个影,只觉得像极了年前爹从镇上肉铺割回来、摆在案板上的那块五花肉,就等着人来划量、下刀了。 爹妈为了一袋粮,把我许给了邻镇蒋家村的张左明。蒋家村离我们这儿倒不算太远,翻过两座山梁子就到了。可那地方,我听人说,比我们这山坳还穷,地更薄。 那张左明,我就见过一面。上个集日,他跟他娘,就是我将来的婆婆王桂花,一起来相看。他就站那儿,穿着件半新的中山装,扣子扣得紧紧的,勒出有点福的肚子。他娘倒是话多,东拉西扯,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,好像是在看一头牲口,掂量着能出多少肉。张左明没咋说话,就最后要走的时候,凑近了些,咧嘴笑了笑,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点黄的牙。他看我的那个眼神,我到现在都记得,说不出的腻歪,带着一股子占有的得意,还有点儿……怎么说呢,就像我们这后山上,冬天里饿急了眼的老狼,瞅见落单的羊崽子的那...